【承花】青年之诗

早在两天前,同是文学部的朋友就邀他去赏樱,趁着春樱正盛郊游一次,或者坐在樱树下野餐,终归是很美的一件事。今天一碰面,朋友又说了一次。他虽然也喜欢星星点点、仿佛用晶莹的粉水晶镂刻而成的樱,以及河畔一排水彩般的粉色、还有点缀性质的白,但对于多人的场合,内心总是有一点排斥。友人又说了好几句的交际辞令,不住地请求他。他并非铁石心肠,再者,欣赏美令人心旷神怡。这次,他总算勉勉强强地加入了赏樱的队伍。

 

真到了周末,来赏樱的游人几乎摩肩接踵。看到拥挤的场景,心情首先就减了四五分。似乎眼前的景色失去了最原始的美。坐在樱树下,几个青年喝着带来的啤酒,高谈论阔着,说些有的没的。文学部的学生,即使能在审美上找到共同点,喜好也千差万别。茨威格啦、斯特林堡啦、屠格涅夫啦、二叶亭四迷啦、又或者是白桦派的志贺直哉啦……应有尽有。这些学生的脑袋组合在一起,就能凑成一部世界文学史。花京院很少跟其他学部的人谈论过于艰深的专业话题,也从不提文学概论。就算和本学部的同学交谈,他也不急于炫耀,而是甘愿倾听他人的言论。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妥、或者哪儿说得不到位,他才放下啤酒罐,略为补充一两句。就连为数不多的见解也仅仅是点到为止。估摸着五米远的地方,同样坐着八九个学生模样的人,像是在谈论什么,气氛很热烈。“是地学系的那些人”,同学略略扫了一眼,如此说道。

 

花京院向来对理学部没有什么了解。坐在外围,隐隐约约能听到传来的声响,混杂着口头语和专业名词:地质勘测、地质年代、海沟和海盆。念起来有独特的科学美。在那些学生中,有位青年相当突出。首先注意到的是身高,对于日本人而言,那的确偏高了,如果和其他人并排站着,恐怕要高出二十公分。其次是眼睛,花京院很少见到如此美丽的眼睛。当对方经过身边时,花京院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。他对美总是敏感的。那是最上等的祖母绿,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翡翠,是赫淮斯托斯亲手打造的工艺品。那样的绿,比青叶林中沾上晨露的叶尖更美,绿得没有一丝皱缬。注意到花京院的目光,那双眼睛稍稍打量他,下一秒便离开了,快得好似扑腾着翅膀从树枝上窜起的鸟儿,简直叫人相信那只是个错觉。原想好好欣赏樱落下的瞬间的美,头脑中的摄像机却只记录了一双绿眼睛。

 

周天晚上,趁着花期的末尾,花京院独自出门去赏夜樱。说是赏樱,也只是带有目的性的散步罢了。河畔的人并不多,偶尔路过一两位上班族,都是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模样。公寓不远处就有相当长的一排樱树,所以没走多远。在月和灯光的照应下,色彩并非是全然的粉。最底层接纳的灯光最多,所以近乎于金色;中间层虽有洒上金粉的效果,但大体偏向粉色;最上层和月色融为一体。层次感较之于白昼更加丰富。即将进入五月,樱早已不像先前那般紧紧簇拥在一起了。跟紫藤萝的流苏一般的视觉效果不同,像薄薄的一层纱。他在桥上待了一会儿,觉得有些冷了,正准备回家,桥那头似乎有谁走了过来。走得稍稍近了一些。那双绿眼睛如同黑夜中的星,用近乎纯黑的夜幕作底色,显得愈发明亮了。看见他,对方似乎有些惊讶,但还是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。

 

花京院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,他在大学里极为出名。即便在女生中广受好评,本人也依旧兴趣缺缺,甚至将她们视作天大的麻烦。在旁人看来未免狂妄自大。然而那人是连背后议论都不感冒的存在。褒奖也好、斥责也罢,实质上没有什么不同。本以为是外国来的交换生,姓名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名字。估摸着是混血儿,这就能说明为何空条承太郎能拥有一双出众的绿眼睛了。

 

人眼的质感偏向于玻璃珠,更加传神的眼睛就像一对水晶珠子,在光的照射下是极为漂亮的。鲜红如石榴、湛蓝如海、青绿如叶、金黄如麦浪,都不是新奇的比喻。就算请来技艺最为精湛的宝石雕刻师,小心翼翼地打磨最上等的绿宝石,也无法制成那样的一双眼。它比厄洛斯的金箭、银箭更为精巧,无法用十四行诗准确形容。花京院稍微明白这名学生为何如此受欢迎了。作为一名文学生,纯粹的美能带给花京院极大的灵感,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消逝。

 

所以,在遇见另一位熟识的理学部友人后,花京院询问了关于空条承太郎的消息与情况。友人跟海洋学学生关系不错。他们坐在食堂里,现在正好是午餐时间。法兰西的交换生四下看了看,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,这才靠在椅子上说了起来,神情正经得像在发表重要演说。

 

基本都是听过的消息,像是主修地学系分支的海洋学、在系里是佼佼者;也有没听过的小道传闻,比如母亲是美国人、父亲是那位著名的音乐家、对女人有天生的厌恶感,诸如此类,无从考据。让他说些正经的,波鲁那雷夫却耸了耸肩,不怎么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一块肉,话题便到此结束。这就说明他不知道,即使他的确和空条承太郎有过学术方面的交流。波鲁那雷夫与花京院相识的方式比较独特,初来乍到的交换生在校区里迷路了。不知道图书馆在哪,恰巧路过的文学生向他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,再加上花京院会一些法语,于是交换生将他当作了热心人,认识久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。在他眼里,这个文学部的怪人,倒是和理学部的怪人有着无法形容的共同之处。“或许你们认识后就会相见恨晚——看,两个怪人的亲切会……”没等说完,花京院不露声色地踩了波鲁那雷夫一脚,并且稍稍加大力度、挪了挪他那双休闲板鞋。法国人夸张地拧紧眉头,大大地“嗞——”了一声。

 

“你对他有兴趣?”波鲁那雷夫只能想到这么一句反驳的话来。

 

“有一点儿,”文学生没有否认,接着又补充了一句,“绿色的眼睛很漂亮。”

 

不像是谎话。即使什么都没做,法兰西人也抿紧嘴。思考着极深奥的问题,他用手抵着下巴,晃了晃椅子,略略想了一会儿,才回答道:“绿眼睛很常见吧?”

 

“不是一个问题。跟单纯的眼球体不同,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绿眼睛。一个人的灵魂都集聚在眼睛里。”

 

“难道要一直盯着别人的眼睛吗……除了恶趣味还真不懂该说什么好,反正法国人不这么干。”

 

仿佛受到了文化冲击,法国人第二次耸了耸肩。他无法理解文学生的浪漫情怀。不必要的浪漫情怀就跟废试纸一样,对于接下来的研究起不了任何的作用。

 

在赏樱之后的第七天,同学把拍摄的照片冲洗出来,一张张地分发给参与者。照得很普通,谈不上摄影技巧,仅仅是单纯地记录下当时的景色而已。至于赏樱时说过的话、吃过的小点心,花京院不大记得了。盯着照片,才渐渐想起当时的情景。透过二维面上的景物,声音、谈话,赏樱人的神态与动作似乎又活了过来,并且慵懒地舒展四肢。明明是一张以粉、白二色,加之天蓝为主色调的明亮照片,他却能嗅到一丝绿色的气息,是绿宝石的、清脆而独特的气息。

 

回到公寓已经有些晚了。这幢建筑物算不上老旧,楼梯扶手却锈迹斑斑。只要轻轻一抹,双手就会沾满铁锈味。他不久前才从离学校较远的公寓搬来。花京院没有申请校内公寓,一是申请难度大,二是与室友的相处问题。他不怎么喜欢长时间地和人待在一起。长期处在他人的视线下会让他觉得失去了隐蔽性,而隐蔽性又是他最为需要的。楼层过道的灯几乎没有亮过,刚开始还会抱怨一两句,习惯之后不过如此。花京院在黑暗中摸索着掏出钥匙。旁边的门被打开了,想着还没见过邻居,刚要礼貌性地打一声招呼,屋内的灯光轻轻地打在对方脸上,稍稍看清了五官,他却突然变得哑口无言、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。那双有着深层次意象的绿眼睛就这样出现在面前,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去光亮。这么一想,那天夜晚桥头上的意外碰面,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。

 

最后还是简单地朝承太郎点点头,再轻轻地带上门。这样的姿态,反倒像极了逃兵。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如此仓皇。

 

理学部与文学部的课程安排稍有不同。即使彼此是邻居,他们也极少碰面。有的时候,花京院已经吃好晚饭了,隔壁才响起开锁声和关门声的合奏曲。就算在校内,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多。偶尔从银杏树旁经过,见到了,花京院稍微放缓步伐,主动地打声招呼,再礼貌性地点点头;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,承太郎也只是点点头。这个过程中,二者不存在言语交流。依旧是在食堂,好事的法国人问起最近的情况。还行、一般、论文没写完、有点进展。接近意识流的答复。

 

有点进展?嘴角沾有米粒的法国人从米饭中抬起头,他还不是很习惯东亚的饮食方式,模样有点滑稽,像涂了白粉的皮埃罗小丑。知道花京院说的是哪件事,他才显得如此惊讶。空条承太郎是位独行者,这在理学部是个公理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,他现在是我的邻居。花京院放下碗筷,这么回答他。

 

这下,如同听到了极为逗人的笑话,波鲁那雷夫笑得趴在餐桌上,不停地用手捶着桌面。这都算有进展?他可是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啊。这么一说,法国人笑得更厉害了。

 

五月中旬,波鲁那雷夫回到了祖国。问他出了什么事,法国人只是含糊地说去探望定居里昂的妹妹,还想说些什么,向来不正经的法国人却闭口不谈了。没有探寻隐私的癖好,花京院倒也没多问。波鲁那雷夫给了他一份关于海洋电磁场的资料,委托他转交给承太郎;他跟海洋学学生说过了——“放在你的邻居那儿,只要过来拿就好”并不会耗费花京院多少时间。花京院这才想起来波鲁那雷夫的专业是地球物理,自然对海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。他把资料和文学概论放在一起,略略扫了一眼,看得不大懂,也就没什么兴趣。

 

在洗涮碗碟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。一开始以为是错觉,拧紧水龙头的那刻,声音也就消散了。过了一会儿,叩门声稍稍变得强了些。从没人来找过他。随意地用衣摆擦擦手,开门后却发现空条承太郎站在门外,他把前发朝耳后拢了拢,让自己显得更加精神。知道是来拿资料的,于是花京院道了一声“你好”,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。他让承太郎稍等片刻。递过资料的时候,承太郎似乎在思考什么,关于称呼。花京院知道、也遇到过这种状况,于是他对承太郎微笑了一下。对方犹豫了一秒,接过资料,礼节相当好。

 

“花京院典明。这是我的名字。叫我花京院就行。”

 

这或许就是交流的开端了。

 

 

 

一开始,对于承太郎,花京院都客套地以姓氏称呼他。熟识之后,花京院也跟着波鲁那雷夫称呼他为承太郎。对方有JOJO这个外号,花京院却从未称呼过。一方面,他觉得称呼名字就够了,如果用了昵称,反倒显得过于亲近;另一方面,这个昵称总能让他联想到西方探险小说的主角,而不是一位能静下心研究海洋的学者。

 

如果让承太郎端坐好,花上几个小时啃一部大块头,可能性基本为零;同样的,让花京院耗时一天研究海洋生物,到底也是天方夜谭。暂且不论专业、兴趣上的极大差异,他们意外地合得来。在原则态度和为人处世上,可以说找不到另外两个人契合度如此之高。这下,倒真像法国人所说——“理学部和文学部怪人的亲切会面”,仿佛在另一个世界,他们本就是关系亲密的朋友,经历过探险小说里种种惊心动魄的冒险,彼此默契、并且深入了解对方,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,他们相见恨晚,但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朋友,甚至是挚友。

 

大多数时间里,他们谈论的话题,除了日常生活,剩下的便是海的一切。大陆架、海沟、珊瑚礁、还有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:一个跟着一个的海马、攀附在岩上的海星。花京院曾经天马行空,提议在家里养三两只小水母,那种会发光的小水母。海洋学学生提醒这类海洋生物不好伺候。至于承太郎——据他自己所说,他比较喜欢海星。花京院始终无法把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象联系在一起,因为相差太多了。如果说杨桃和海星有相似之处,那反倒更令人信服。

 

跟波鲁那雷夫再次碰面,已经是两周后的事了。法国人风尘仆仆地从飞机上小跑下来,见到承太郎和花京院挨在一块儿,活像两尊石膏像,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。波鲁那雷夫惊讶地瞪圆双眼,嘴巴张成了O型,几乎能生吞一颗鸡蛋。他先跟他们打了声招呼。由于太过惊讶,他甚至忘了日语的“又见面了”该怎么说,最后只好用法语糊弄过去。走出机场的时候,波鲁那雷夫拜托承太郎看管一下行李箱,接着拽住花京院的手,不顾文学生拧紧眉头,硬是把他拉向一边,压低声音问他。

 

“这个进展——对,我说你们的进展——是不是太快了?”

 

“只是正好没课,一起过来接机而已。别想太多。”

 

法国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。他认为日本人过于含蓄了。欧洲人可不时兴这些,有什么就说什么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会拐弯抹角。波鲁那雷夫看了眼承太郎,再转过头,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花京院,然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。总之,无论如何,我都会给予你们精神上的支持。这么说着,讲完后才发现花京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。法国青年却像灵魂导师一般,对朋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。就连波鲁那雷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叹气了。

 

 

 

 

星期三晚上,承太郎登门拜访了一次,串门拿资料。波鲁那雷夫和承太郎不太经常碰面,课程也不一样。为了省事,法国人干脆把花京院当成了中转站,他们经常一起吃午餐,交代事情合情合理。只需要站在门口,拿走资料、道个谢就好了。花京院邀请他进来坐坐,承太郎没有拒绝。

 

房间整理得很干净。公寓里有个不大不小的书柜,花京院把书都放在书柜里,他的书比较多,放不下的就摞在茶几上。基本上是够用的。承太郎没有直接坐在沙发上,而是四处看了看,最后看向了一旁的书柜。征求同意后,他走向书柜,用手指触碰书脊。

 

 “把王尔德和黑塞的作品放在一起……吗。”

 

并非询问的语气,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。沿着手臂的曲线,花京院的视线进行了一次短途旅行,最后急刹车,不是很稳地停在书架上。是《快乐王子》和《玻璃球游戏》,还有一本黑塞的童话选。花京院的生活需要夜莺、一位少年国王,以及几颗讽刺意味的完整玻璃球。

 

“你喜欢他们?”承太郎回过头。

 

“算是作家里最喜欢的,就像你喜欢海星,一样的道理。”

 

“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川端康成,或者夏目漱石。”

 

“也喜欢,但没有那么喜欢。那些文字都透露着最本质的美。阅读起来很舒服,无论看过后是惊讶、失落,还是喜悦。”

 

没有过多的专业性论述,用最平白如水的话带过,但这正是花京院心里所想的。他没有对任何人,甚至是教授,说起他最带有个人色彩的见解。对他而言,只要能在文章中写出自己的想法、赋予文字生命力与阅读价值、加以自我的思考,就是最高的理想和目标了。说到底,文学不是为了别人,而是为了自己。单纯迎合口味的、奉承大众的文字就只是文字,无法上升到文学的高度。这么说或许显得自私,但退一万步说,没有追求和思辨性的文字,无论如何组合排列,说到底也只是了无生趣的文字游戏。

 

“还真是独到的见解。”

 

“你应该考虑转到文学部。你不像一个理学生。”

 

“海洋和文字有相通的地方。”对方只是这么回答他。很显然,这不是可以继续的话题。于是又回归静默了。那只手臂微微地动了动,那只手稍稍地压在书脊的最上角,食指向内略略构成弧度、小心翼翼地将书从书架里挪出来,之后再用另一只手扶住两边的书,仿佛从海底找寻到了、再倍加小心地拾起一个珍珠蚌。

 

在这个过程中,那双玻璃质感的绿眼睛就像两颗静止的玻璃球,安安静静的,稍有动静就能漾出涟漪。仿佛暗处隐藏有一个慢镜头,放大了特写,缓缓记录下来一般。文学生们不喜欢别人触碰藏书,哪怕只是指尖划过封面,也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,好像这么一碰,书里蕴藏的珍宝便被粗鲁地挖去了,是几近于偷窃的行为。花京院也一样,他不会露骨地表现出对这类行为的厌恶,只会礼貌地加以提醒。这次是特例,海洋学学生翻书的模样本身就构成了一副出彩的画面,连细节也认真地被渲染了。花京院不打算当一位打破美感的罪人。

 

男性的美不同于女性。女性的美是阴柔的美,可以用花卉与雪来形容,然而这些形容放在男性身上,就不太不恰当了。像是歌颂女性美的文学作品,莫说是日本国内,就在世界范围内也随处可见。相比之下,热衷于探索男性美的作家来得更弥足珍贵。当然,这只是花京院自己的观点。男性的双眼、鼻梁、双唇、锁骨,以至脖颈、双臂、整体线条的美,丝毫不逊色于女性。眼前的海洋学学生就是一尊完美的人形塑像,仿佛经米开朗琪罗之手,毫无保留地耗尽一生心血才雕刻而成,就连细节也丝毫没有懈怠。

 

出于专业素养,花京院十分注意细节:听觉、嗅觉、触觉上的细节……以及美的细节。这种美本身不带一丝情欲,却能挑起人体内最深处的欲望。承太郎后颈上的那颗星就像是点睛之笔,花京院第一次见到这颗星,波鲁那雷夫从未提及。这颗星跟绿眼睛一样好看。想用手指轻轻触摸,但理性不允许,所以花京院只是看着,思考最符合描述的词语。

 

注意到花京院的视线,站着翻动书本的青年便问他“怎么了?”

 

“后颈上的星形刺青很漂亮。”

 

承太郎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。“谢谢,”他这么说道,用食指和大拇指翻过书页,视线没有离开书本,“只不过那是胎记,不是刺青。”

 

尴尬一瞬间窜至大脑。仅仅是那么一下,就像被针刺到的痛感,不到两秒就消弭了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美感,就像醉酒后不切实际的性体验。

 

他想亲吻那一颗星、亲吻对方的前额,亲吻绿宝石制成的双眼。花京院想零距离地接触难得一见的美,一种他十分渴求的、只能在青年男性身上所发现的美。他的确想进展到这般的地步,他同样是人,而人类必定存有欲望,除非是性冷感,或者柏拉图信者。花京院递给朋友一杯咖啡,之后用凉水洗了脸,让自己清醒些。他或许需要好好反思了。他似乎见过那颗星星,或许在平行宇宙,花京院有这样的直觉。星星记载在他的梦之书里,在睡梦中反复出现,仿佛是一种隐喻。或许是种图腾崇拜也说不定,他想。

 

之后也问过承太郎喜欢什么类型的书籍,得到的回复始终是《海底两万里》和《海洋学导论》。儒勒·凡尔纳的那本科幻小说,承太郎翻过不下数十遍。他甚至对照原文内容,在世界地图上做标记——从太平洋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环球路线。海洋学学生打算考上海洋研究所后,就来一次真正的环海旅行。承太郎反问他将来有何打算,花京院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,双手枕在脑后,随口一说,“跟你一起去环海,然后写一些游记,兼职半个旅行家”

 

知道是句玩笑话,所以承太郎回复他“风浪大的话,晕船的几率很高”,撞上花京院的眼神,却又觉得那眼里闪烁着的分明是认真。难道真的想成为一名游记作家么?如此一来,他也不太清楚这究竟是开玩笑,还是真的人生规划了。

 

当然,并非所有的理学生都具备相当的文学素养,比如波鲁那雷夫,他就是典型例子。他对文学没有一丝的敏感度。花京院原本以为法国人带有民族性的浪漫气息,能够嗅到艺术的金色香味、能够触摸到文字的柔软质感,就像品尝正宗的法国美食,对所有的美敏感,对美的评价精准到位。很可惜,波鲁那雷夫不是那种法国人——他把法国人分成两种,一种是如他这般追求真善美的自由斗士,剩下的都是所谓全身长满艺术细胞的“法兰西未来”。有时候花京院试图谈论文学性的话题,不过终结得很快,波鲁那雷夫对文字兴趣缺缺。只要花京院一提到相关话题,波鲁那雷夫就会瞪大双眼,几乎要把眼球挤出来,连忙做出“停下”的手势,好似正在接受一场酷刑,比在实验室耗上一整天更叫人难受。

 

“你说法国文学?饶了我吧,从初中开始,每个法语老师就一直念叨拉封丹、福楼拜,拉封丹、福楼拜,拉封丹、福楼拜……全世界都是他们,哦,还有左拉和莫泊桑。‘你们看看,这些伟大的文学家,他们是如何巧妙地运用句式,赋予形容词和名词生命,让它们自己说话、自己叙述故事!’天啊!单词会讲话?那也跟我聊聊天吧——‘嘿!银发小帅哥,我是个阳性单词,我是个男的,有很多阴性单词爱慕我,它们都想和我结婚。你想认识我吗?我不会介意的’……我还是从凡尔赛宫自由落体好了,不用拦我。记得去我坟前献一束花,谢谢。”

 

这就是他对祖国文学的所有评价。为了准确生动,波鲁那雷夫冷不丁地挥舞双臂,把它们举过头顶,像汽车雨刷一样夸张地摇摆着。如果和承太郎他们并排走,那么这两人便会交换眼神,心领神会地丢下他,装作不认识心情激动的外国友人。这让法国人觉得很委屈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游记作家也好,普通的文字工作者也罢,良好的文学功底是基本功。为了查找资料、翻阅难得一见的孤本,花京院经常出入图书馆。他是图书馆的常客,出入频繁到能默背出图书馆楼前的阶梯级数。阶梯不高,假若视线稍被阻挡,就很可能一脚踏空。从楼梯上摔下来,也不是什么新鲜事。匆匆忙忙的,就会在最后两级栽跟头。花京院也差点摔过。相较于他,承太郎不太愿意光顾图书馆,除非碰上极为难解的问题,有必要借鉴书里的经验,否则他绝不会踏进图书馆半步。

 

所以,在图书馆里遇见承太郎的时候,花京院着实吓了一跳。只有承太郎身边的位子是空的,他象征性地征求了意见。对方抬起头,那双绿眼睛表达了肯定的意思。整个交流过程没有浪费一句话。

 

处于极为安静的环境下,两个人一语不发,分别翻动手中的资料,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。这儿如大海深处一般安静,只有书页的沙沙声悄然掠过耳边。翻到一半,肩膀忽然受重,仿佛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。疲惫的海洋学学生在翻找的过程中,毫无意识地睡了过去,惯性地向旁边垂下头。枕着有点硌人的肩膀,承太郎睡得很安稳。

 

想到承太郎最近的确很晚回到公寓,花京院便没叫醒他,只是换了一只手,尽量不打扰到沉睡者,小幅度地翻动书页。不知过了多久,觉得稍稍有些累了,花京院合上书本、用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。偶尔有一两个学生走过,瞥见这对奇妙的组合,就略带惊讶和好奇地看一眼,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。

 

隐隐约约地能透过衣领瞥见那颗星星印记。这下,文学生无论如何都看不进文字了。稍作考虑,他稍稍偏过头,庄严如受礼骑士般在朋友的黑发上落下一个吻。吻落得很轻,也很短暂,动作轻盈得如同金翅雀。他像窃取宝石的小偷,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,文学生才悄悄松了一口气。他既紧张,又有说不出的快乐,似乎要喘不上气了。二十年的人生都无法给予他此刻的快乐。这样的快乐,只有在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里才会出现,并且只有诗的语言能够描述它,重现那金色的甜美的情感。

 

直到承太郎醒后,花京院仍然保持着这份快乐。对方从他的肩膀上移开,道了句谢谢。承太郎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心,便问发生了什么。花京院摇了摇头,用食指抵着唇,心情大好地继续翻看手中的书。那双绿眼睛扫了眼书名,是顶有名的《舞姬》①。

 

——难道悲剧美也能令人开怀大笑、涌出心底的快乐么?承太郎倒有些不理解花京院典明了。当然,他的这些想法,坐在身边的花京院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,即使他们只隔了八、九公分的距离。花京院之所以快乐,也并非受到了文字的感染,而是因为他——与悲剧美沾不上边的海洋学学生。这一点承太郎同样不知道。

 

这份快乐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,甚至体现在花京院的生活和文字中。他对波鲁那雷夫的态度好多了,至少不会以肘击代替回答,这令法国人受宠若惊,还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。即使现在不是四月。花京院写出的文字,也不像之前那般,仿佛一打开书页,就有无数的苦难和孤独扑面而来,虽然理性,却过于阴沉。只有对生活不抱希望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文字,不存在祝福、不存在未来,书里面居住着另一位大庭叶藏。现在,这些由文字汇成的河流流动着快乐,流动着宽容和爱,流动着葡萄酒和牛奶。就连波鲁那雷夫都能感觉到。

 

出于好奇,他试着猜测文学生变化的原因。逻辑推理是他的长项,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。于是他去问了花京院。照顾到友人的感受(他很少这么做),波鲁那雷夫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辞。

 

他的问法是这样的,他说:“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了大好事?”

 

“如果说全额奖学金的话,的确是件大好事。”花京院显然没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话。

 

“呃、我不是问你这些。比如情感方面,像是进展啊,那种突飞猛进的进展,感觉一下有了希望——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。”

 

说着带有小卷舌的日文,法国人尽力表达好。这下,文学生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了。大概吧。花京院含糊不清地一句带过。

 

……确定关系了?没。相当言简意赅的一问一答。

 

“说穿了不还是原地踏步吗?”就像在圣诞节收到了空礼盒,波鲁那雷夫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花京院了。虽然想反驳,不过仔细一想,法国人说的并没有错。然而这份快乐,并不是其他人能够理解的。他像初次踏入禁地的迷路人,深深地为仙境里才有的景色而着迷。

 

对他而言,这样就足够了。至于更进一步,要说没有考虑过么?那便是撒谎了。不仅是绿眼睛,就连鼻尖和星星印记,花京院都想亲自触摸一下。手感应该很好。好在他是个谨言慎行的人,有些事情,想想就好,真要实践起来,未免有之前预想的效果。对于一个美的追随者,这份美无需打破。花京院的生活方式接近于清教徒,对于渴求与欲望都看得不是很重要。酒、烟、性,似乎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。说句好听的,他活得很健康;换句话说,他活得平平淡淡。空条承太郎的出现,终于在生活的死水里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花京院的生活本就谈不上跌宕起伏。写成人物传记也只是流水账,没有什么可读性。不像冒险小说,有开端、有发展、有高潮和结局,或许结尾不尽如人意,但总归是值得纪念的一次大冒险。即使漾起一阵涟漪,只要稍稍抚平水面,一切就如同没发生过似的。生活又归于平静了。承太郎是他的好友兼邻居。这就是他们的关系。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。

 

因为是邻居,偶尔的串门与交流在所难免。有时候只是一些小事,诸如没有速溶咖啡了、大学里有什么全校性质的通知却忘记了、借阅资料,两个人就会稍稍麻烦对方。一开始,基本都是承太郎过来拿资料,从站在门口拿资料到进屋拿资料。时间从五分钟延长到十分钟、二十分钟,最后是一个小时。两个人交谈的话题,从日常生活一直到各自的专业。对于海洋生物和海洋地理,花京院抱有极大的兴趣,像是个孩子,以最本真的心去尊敬这门学科。对他而言,海洋是如此的广阔,最精准的文字也无法描述。闲来无事时,他们就坐在沙发上,靠得近一些,每个人手里捧着一本书。

 

承太郎对文学有很强的个人理解,偶尔对作者、作品的评论,也跟主流评论截然不同,却让人很受用。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有多么喜欢文字,这点上,承太郎跟波鲁那雷夫没有本质区别。

 

他们现在的确是朋友,是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。花京院的尝试,在图书馆里极为秘密的吻后戛然而止。对方没有察觉,所以不存在尴尬的问题。一开始还会提心吊胆,生怕打破平衡,到最后还是安心了。就这点而言,说他稍微有点情绪化,也未尝不可。

 

周天,花京院把资料交给承太郎。承太郎的公寓一样很整洁,但是资料很多,报告、专业书籍,还有几张世界地图和区域海洋地图。今天稍有区别,手头上还有没完成的课题研究,本想站在门口,交完资料就回家,屋里却传来了中年女性的声音。

 

最后被从未见过的中年女士请进了屋里。是承太郎的母亲,一位金发的外国人,她的眼睛和承太郎一样,莫不如说承太郎继承了母亲绿宝石制成的双眼。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名字。待人很亲切,所以没有过多的拘束。过来帮儿子打理公寓,简洁明了的理由。原本想做自我介绍,“承太郎跟我说过你哦,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”何莉女士这么回答他,并且称他为“典君”,相当慈爱的一个称呼。比起这个,承太郎会跟家人提起自己,这更让他惊讶。或许是都表现在脸上了,何莉女士朝惊讶的自己微笑。

 

“承太郎这个孩子,从以前开始就对人际交往没多大的兴趣。原本还以为他会变成一个不良少年,为此我和爸爸——他的外祖父,没有少担心过。他从不把朋友带回家。你是我见过的、他的第一个朋友。想必你们有很多的共通点吧。”

 

要说共同点,不喜欢人际交往能算一个。能把人揍到趴下的承太郎吗……花京院反而想象不出了。他看上去不像是个会动武的人。这只是表面,力气相当大也说不定。作为当事人,和花京院坐在一起的承太郎回了一句“真是够了”,看得出来,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。

 

“那种事情没有说的必要。”

 

闻言,何莉女士捂着嘴,慈爱地笑了出来。她笑的时候,眼角稍稍向下弯,像一位单纯的小姑娘。

 

“你呀,国中时代打架跟家常便饭似的,经常打掉对方的门牙吧?高中也一样,就连打歪下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,还差点被请去警局。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?都是以前的事情啦,说给朋友听听不也可以吗?难道好朋友还会嘲笑你吗?这么一想,不是还挺可爱的吗?”

 

被人说可爱,恐怕哪位青年都不会感到高兴。但承太郎只是用略为不快的语气对母亲说“不要再老生常谈了”,看起来有点束手无策,也有些不好意思。这都是平日里花京院见不到的。承太郎看起来就不是位能够亲近的人。果然,何莉女士一边调侃着“就不要不好意思啦”,一边站起身,说着“你们还没吃过吧?午餐就由我来做……”,去准备食材了。

 

高中就读于一所寄宿制的私立高中,从那时候起,花京院就很少回家了,所以对家人的感情很淡。即使在学校,他也不多话。就连同学的名字,也无法全部说出来。大学也一样,在文学部有几位友人,交情都很淡,反倒不如理学部的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的交情深。有什么同学间的活动了,才会一起出去,否则平日里不大联系。同学间的邮箱,花京院知道的不多。他和承太郎也没有交换邮箱,只不过是不需要。他们仿佛心有灵犀,有什么事情,都会在同一时间去找对方,因此,电子设备没多大作用。午饭时间,何莉女士跟自己聊了些日常生活的话题,也讲了些儿子成长过程中的趣事。她是位开朗不拘束的女性。说到谈话中的可爱之处,她便和花京院一起轻轻地笑了出来。承太郎看着他们,并不觉得哪里引人发笑。餐桌上的气氛,可以说是相当轻松的,这样的意境,就像一首流动的、充满了生活气息却不失美感的诗,总会让人身心舒畅。

 

午餐后,花京院帮何莉女士整理餐桌。同样美丽的绿眼睛看着他,这双绿眼睛和承太郎的稍有不同,像是镶嵌在王杖上的宝石,是真正的祖母绿。经过岁月的淘洗与打磨,有一种积淀的古典的美,没有任何戾气;而承太郎的眼睛里蕴含着未来赐予的光芒,是宝剑出鞘的一瞬间,迸发出的光,像闪耀的一等星。

 

花京院把最后的瓷碗放进橱柜中。何莉女士慈爱地端详着他,轻声说道“承太郎有典君陪着,真的太好了。你和他正好性格互补,我也能够放心些了。”

 

音量不大,只有他和女士能够听见。话题的中心正靠在沙发上翻看资料。“或许吧”,文学生回答她。何莉女士轻声笑着。

 

“不是猜测语气,是肯定语气哦。”

 

临走前,何莉女士在花京院的头上落下一个吻,这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好的祝福,这个吻里的母爱是无价的。“欢迎你来我家做客”她对自己说道。原本以为那只是句礼貌的客套话,没想到一周后,在周五的课结束后,承太郎来到文学部。他们走在银杏树下,学生三三两两,步调很散漫。母亲邀请你来我家做客,就在明天。承太郎传达了一个信息。

 

花京院当然没有拒绝。事实上,他思考了一下,不过没有任何理由拒绝,拒绝了,反倒显得有些奇怪。在公寓里,看着窗外的路灯隐约投出的光芒,看着天花板,他在梦里见到了承太郎后颈上的那颗星,他极为虔诚地吻了吻那一颗最亮的星。

 

 

 

 

下了电车后,他们又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。空条宅邸很大,是一座典型的日式建筑。何莉女士在玄关处等着他们,彼此见面,未免又是一番问候。何莉女士看起来很高兴。承太郎先回己的卧房了。于是花京院由何莉女士带着,一边在廊下走着,一边四处看看。庭院很美,冬青、月桂、松柏,错落有致,建筑学所强调的空间美,在这儿发挥得淋漓尽致。花京院差点以为此时他身处京都。在拐角处摆有一个不高的小木柜,上面放着一两本书。略略扫了两眼,竟然是王尔德和黑塞的作品集。见他放缓了脚步,何莉女士顺着他的视线,看见那两本静静躺着的书,她解释那是前不久承太郎捎回来的,最近都在研究,刚刚在整理房间,就先拿出来了。“如果没记错的话,典君是文学专业的吧?”何莉女士这么问他。点点头,支吾了一声。

 

轻声拉开格子门,见到承太郎无所事事地躺在地上,花京院提醒现在天气有些凉了。那座沉默雕塑缓缓地起身,点了一根烟。花京院不习惯烟味,烟味呛得他有些咳嗽。于是身旁的青年又沉默着将几乎完整的烟捻熄了。一边咳嗽着,花京院一边不太顺畅地说了声“抱歉”。那两本作品集,不知何时,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海洋学学生的手中了。

 

“那两本书……”

 

花京院指了指精装本。

 

“觉有有趣,就拿来看了。的确很不错。”

 

又是一阵静默。语言表达能力极好的文学生反倒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。大脑还在放空中,那本书却被递了过来。想听听文学生的念诵。承太郎如是说。想了想,花京院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本,好似翻开无尽的沙之书。

 

最开始念的是《少年国王》,他们挨在一起。肩膀碰着肩膀,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。念到一半,讲到那位少年国王梦见自己派人出海寻找最美丽的珍珠,海洋学学生稍稍思考一番,“或许是靠近红海的海域……”,他发表了意见。“书上写的是波斯湾吧?”文学生回答他,对他微笑着。这下,反倒不像朗读,而是进行一场不太专业的考究了。这位青年真的是在听故事么?他有好好思考其中的美么?一切都不太重要了。他们享受的是这种气氛,一种快节奏生活中难得的气氛。这种美,和日式古典的美混杂在一起,迸发出奇妙的化学反应。

 

之后是《星孩》。讲到光亮的星从天上坠下,讲到悖论式的爱与愁苦,讲到自私与奉献。花京院不由自主地偏过头,端详着承太郎后颈上的那颗星,文学生一直梦到这颗一等星。这位青年无疑也是星星一样闪耀的人。不,他和何莉女士都是无私的星的化身。这次不像在大学图书馆,注意到他的视线,同时注意到语气里的停顿,承太郎抬起头看他。

 

“星星是很美的意象。”花京院告诉他。承太郎点点头,不过在海洋学学生的心中,更值得欣赏的应该是大海。他阖上祖母绿的双眼,斜斜地靠在文学生的肩上。花京院悄无声息地用手指轻轻触摸那颗星星印记,仿佛是一只徘徊在湖畔、嗅着青叶的鹿。表情上没有任何的不快,海洋学学生并没有说话。似乎弄得有些痒了,承太郎缩了缩脖子。又像一个探险家,花京院的手离开那枚胎记,之后是头发,他摸了摸那头黑色的短发。

 

再之后是一个吻。是海洋学学生的吻。“就像那天在图书馆一样”,他对惊诧不已的文学生说道。这个吻里包含着友谊、信任和爱,是毫无保留的一个吻。他们闭起眼睛,就连树叶落在庭里的声响,似乎也变得清晰可闻了。

 

“总感觉我们见过面,就像是很要好的朋友。”

 

原本想要回答“或许在平行世界里,我们的确如此”,然而花京院又觉得这样的描述过于平淡。他看着庭院里的冬青树,略略思考了一阵,给出了回答。

 

“大概在诗里见过面吧。”

 

 

 

END

 

注释:

①指森鸥外的作品《舞姬》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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