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仗露】青春的自白


 

人偶尔会冒出想把自己扔进大西洋被鲨鱼咬、在三分钟内喝下三公升的水、徒步从北海道走到东京,超光速地坐飞船去银河系中央的黑洞边界……这些不实际的想法。大多数时候,只要“啊?这什么东西啊?”然后自我解嘲一番,就好了。这种念头不会在脑海里呆太久的。

 

我原本以为那个想法也是,睡一觉起来,就没了。没想到它还在,还真是钉子户。

 

并不是什么值得出去讲的事情,喜欢这种东西,自己知道不就得了。硬要说有哪里不按常理出牌,那就是我喜欢的人,同样是我讨厌的人。而且是个基本没有优点的人。

 

我对自己喜欢他这件事,同样感到不可思议。这样的心情,就像是酒后胡言乱语,脑袋昏昏沉沉、实在不在状态,理智飘出了日本才会说出的傻话。是那种真的傻话。比考试作弊和逃课扯的低级谎言还要愚蠢。我曾想过喜欢的类型,在大脑好好地过了一遍,跟走马灯一样,但无论怎样,都不会是岸边露伴这一款的。永远(虽然现在没有资格讲这词)也不会,世界末日来了也不会。而且,这种心情简直莫名其妙。讨厌到喜欢,连个过渡段也没有,跟徒手劈砖、一天就穿越太平洋似的。太奇幻了。

 

……好歹给个缓冲期啊。

 

连缓冲期都没有,到底算什么鬼啊。真的,比地震冲击波还无法接受。

 

你问我有没有告诉岸边露伴?——开什么玩笑!我可不想看他趾高气扬的神情。神气得不得了,不拿正眼瞧人,就像即将加冕——不,直接从教皇手上一把夺过王冠的国王,不由分说就扣在脑袋上。挥着重得要命的权杖,颐指气使,还时不时地挖苦你一下。反正我是受不了。

 

不是说他性格里没有可爱的地方,但是太少了。大部分时间里,他就是上述的鬼样子。遇见谁都爱理不理,有事没事都要嘲讽一两句——除了对待康一。超级奇怪的,除了康一,其他人都没受到过岸边露伴的贵宾待遇。我也没有,当然没有。以前没有,现在也没有,估计大学毕业了,还是没有。高中阶段是真的没有过。就连他的责编,在他面前,也是一副恭恭敬敬、悉听尊便的低人一等的模样。有时碰巧路过,心血来潮,想要进到他的房子里玩玩,没有任何烧房子或者赌钱的念头,只是想进去坐一坐,休息休息,也会被重重的关门声作为唯一的回应。连“……你最近怎么样啊……”都来不及说,就被挡在门外了。成年人还真是没有同情心,连关爱未成年人这样的行为也这么吝啬吗。

 

偶尔也会想,如果对我的态度也稍稍和蔼点就行了。不要求到康一那种程度,正常交谈就可以了。

 

不过说实话,哪天他能跟我好好说话,终止一见面就吵架的惯性行为,我反倒会受宠若惊,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。幸好没有,要不然一定会很奇怪。只要一安静下来,就会相当尴尬。我们一见面,就像两个快要爆炸的火药桶。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摩擦了导火索,就能吵上很久,最后不欢而散。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。不过,就算吵得天翻地覆,想要揍扁对方,我们也会再次见面。多半是因为见到了康一,再定睛一看,才发现岸边露伴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,用极度不高兴的眼神看向我。双手环抱在胸前,头微微向上仰,摆出和石灰像差不多的姿势。一副老大的模样。要我老实说真话的话,他混黑帮,大概一天后就会被干掉吧。

 

那我一定会去献花。出于善意。一定会去。

 

不管怎样,感谢康一,要不然我可没法这么频繁地见到岸边露伴。在以前,我大概会想,为什么每次见到康一,都非得顺带遇见不想见的人。现在却没想法了,倒也奇怪。越来越没想法了,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
 

岸边露伴那少得可怜的可爱之处,足以让他像个正常人。当然,我的意思并不是指他原先不食人间烟火,只是他的行为都只有一个指向,那就是他岸边露伴才是世界中心。跟默认出厂值差不多,反正就是他的基本配置了。有点好奇到底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里成长,才会有如此糟糕的性格。不……这可能是个特例吧。我倒是知道他有个外祖母,那是我和他吵架的时候,不知怎的就带出来的话题。我明明已经打住了,岸边露伴却围绕外祖母,以长辈为中心作为攻击的枪和剑,又狠狠地嘲讽了我。我忘记了具体的内容,总归是很神奇的联想方式。

 

或许漫画家的联想能力都很好。

 

扯远了,回到之前的话题。他不总像刺猬和猫的结合体,当然会有不擅长的事情,确切一点,他的技能就只剩画漫画——就算有其他技能,我也一概不清楚。诸如基本的生活技能,像是做菜,是连及格边缘都达不到的。至于口味,实在不敢恭维。该怎么形容呢……大概就像科幻小说里的生化武器吧,从颜色、味道两个角度入手,任谁都不会有想吃的欲望,根本就是视觉、嗅觉、味觉三重冲击。连食物都称不上。但又不能不吃,这个时候,我就会后悔随康一一起到他家去。对,就是那个词,进退维谷。

 

有一次就是这样,即使难以下咽,康一还是十分客气诚恳地说感谢款待,相反,我的面部表情已经出卖我了,难吃到五官都缩在一块儿。谢天谢地,杜王町还有个意大利大厨,味觉可以复健了。从明天起就去吃一个星期。我大概表达了这样的意思,这让他有了更多的意见,三秒后,我被扔在门外,不管怎么敲门、放下身段说多少的好话,他都没给我开门。幸好,岸边露伴本人对做饭这件事兴趣缺缺,只有一时兴起,才会踏进厨房。他懒于、也不喜欢做菜,好像是因为讨厌油烟的味道。那座大房子里的大厨房,简直就是个摆设,白白占了一块地。电饭煲也好,灶台也好,基本没有使用过。幸好岸边露伴对于清洁程度还有相当严苛的要求,否则轻轻地摸摸厨具的话,一定会满手灰尘。各种外卖人员都十分熟识了,他却依旧冷淡不爱理人,连一句寒暄也没有。交钱,拿走食物,再重重关门。倒不如说是相当不知道该怎么运用正常的交往技巧吧。

 

假设他连画漫画这项技能都没有,这种态度,应该没人想理他。

 

不过正因为他唯一的技能过于突出,他才能如此自我中心而不受责备。我虽然算不上频繁,但也经常地出入他的宅邸,便常常被误认成与岸边露伴关系很好,一开始还会和别人解释,到最后,算了,就随他们说去吧。和这样的家伙认识,绝对不是好事。

 

——你以为是买彩票中头奖的感觉吗?!如果是说霉运的头奖,我还有些赞成;如果是好运,我倒会去神社求签,一定是下下签,怎么抽都是下下签,不要再想下去了。能进到他的房子里和好运有什么关系?难道还要用撬的偷偷钻进去吗?这种不现实的联想根本就是葡萄牙到美国……不,太阳到冥王星的距离。

 

岸边露伴还有另一个特点,就是对金钱相当没有概念。他始终嘲笑我冲动购物,跟脑袋坏掉的笨蛋没有差别。但他比起我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一下子砸了几十万上百万的钱也不是没有的事,他反而觉得很正常,而且都有光冕堂皇的名目,什么为了工作啊,采风啊,转换心情啊,说到底就是想花钱。真等到资金紧缺,自己又会在一边生气。他曾经嘲讽我因为不会管理资金,才会落得每次都要跟他掷骰子的地步。跟我打赌的时候,如果用金钱做赌注,即使我没有出千,他也总是会神经质地怀疑我一定作弊犯规。就算最后被我说服了,岸边露伴也不会给好脸色——分明忘了一开头是谁穷极无聊。想了想,大概是稿费和版权收益太高吧,反正领着老妈零花钱、假期还要做几份兼职的我无法想象。

 

不管如何,岸边露伴并非十全十美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

 

就是这样性格糟糕的一个人、想要把他丢到日本海喂鱼的、拖到富士山再从山顶自由落体的、干脆把他吊在东京铁塔上恐高的一个人……

 

有什么办法,谁叫我喜欢他。喜欢真的是一种超级微妙的心情。一方面,岸边露伴这人欠揍到你的确想把他的头摁在水里,让他大大地呛几口,发出咕噜咕噜的呛水声,最好咳嗽到耳根发红;但另一方面,你却觉得他这幅模样可爱到不行。跟你吵架也好,发梢也会因为沾湿而老老实实地贴在前额上,因咳嗽得喘不过气而口齿不清、不断用手背擦拭脸颊上、额头上的水珠,用手指拨弄去服帖在额头的发丝。偶尔的处于劣势、在词穷时干脆就甩手走人,就连不耐烦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了。还有其他计划,比如踩脚啊,搞恶作剧啊,都是没什么含金量的计划,我很清楚,所以没有实施。说白了,跟他吵架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乐趣。

 

高中过得相当快,到了最后半年,就连我也开始认真读书了。周末在街上闲逛的次数骤减,连带遇见岸边露伴的次数。在当我考上县立的公立大学后,想要经常回杜王町还是有些难度的。即使车程并不远,来回却要几个小时。周末我会回到家里,一开始几乎每周都回来,到最后却渐渐懈怠了。大学有了不同的交友圈,新朋友却没有高中的来得亲切。经常回忆跟康一、亿泰呆在一起的高中岁月。前者考上了国立的名牌大学,后者因为担心老爸,十分随意地就近上了一所大学。

 

离开杜王町时,作为送康一一程的附带品,岸边露伴顺路过来看了我。和我想象的不同,我原本以为他会摆出一副旗开得胜的神态,像赶走瘟疫一样。但是没有,我一直觉得是我积了三年的功德都用在这一朝了。至少,当我离开杜王町时,不管怎么说,心里总归是有点难过的。就算他真的讽刺我,说了一些难听的话,我也没有心情去吵架吧。

 

岸边露伴看着搁置在一边的我的行李箱,不知为何,最后就帮我拖着走了。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脑袋自动放空,反而超级客气地对他说“放着我来就好……”,却被他狠狠地回瞪了一眼,然后用极度不爽的语气回复我。

 

“只有这一次。以后你不要再来烦我了。”

 

我都出去读大学了,哪里烦得到你啊?我这么回答他。他又瞪了我一眼。之后,我们少见地一言不发地并排走着。什么都不说,街上人又很少,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很清楚。我干脆就听着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了,反正听觉系统闲着也是白费。当我听到几乎入神的时候,岸边露伴突然冒出来一句:

 

“你这个人还真是麻烦啊。”

 

这是上大学前,他跟我讲过的最后一句话。

 

大学生活非常无聊,除了课程,剩下可供挥霍的时间很多,但一点意义都没有。除了打工,闲下来时就会很烦。很多时候,在租的小公寓里,我都在想,如果这时候有人陪我吵一架、打一架该多好。当然,在杜王町,符合上述条件的第一选择就是岸边露伴。可以在街上不顾形象吵嘴到路人侧目,直到他不断提醒我,我才会停下来,然后两个人转移阵地,再吵得不可开交。抑或者各走各的,权当对方是透明空气。那是相当畅快的行为。我记得是前几周,在大一上半年的尾声,我和往常一样走在久违的杜王町的大街上。结果误打误撞,就这样背着双肩包,在大街上见到了岸边露伴。他先是十分吃惊,而后恢复了平静,“切”了一声。

 

“你竟然还会回到杜王町?!”

 

“喂——”

 

一开口就是让人火大的语气。超火大。连一句“哦,你回来了啊?”都比这强。想要跟他好好吵上一架,但也不是前脚刚踏进杜王町就要引发导火索。

 

“你那什么表情,想打一架啊?”

 

原本的许久不见的感情和想法,都被这句化作洪水的话给冲得一干二净。是啊,难道我怕你不成哦。我在心里回答他。然后,又口头地说了一遍。他果然听了就要往回走。就算半年没见,他的脾气一点都没改。

 

不,应该说,改了才怪。我没想跟你吵架啊。我追上他,这么说。他反而说我上大学后脑袋更加不正常了。算了,刚回来,也没有吵架的欲望。我就点头敷衍他。

 

他跟我走了一段路。我哼着歌,他又不耐烦地嫌我吵。我单手提着双肩包,没有理会他。

 

“跟你吵架,还蛮有趣的。大学好无聊。”

 

我这么跟他说。你觉得呢?我反问他。岸边露伴表示拒绝回答,在我不厌其烦地问第三遍时,他终于不满地开口了。

 

“你上大学后,我的确是很无聊……好了,就这些。你真的很烦人。”

 

就像是告白一样的话。当然不是告白。只能算是一句自白。即使如此,我还是相当开心地笑了起来。这样的自己真是没有骨气。

 

“有什么好笑的?!”

 

岸边露伴一脸不解。我因为笑得太厉害而捂住了有点疼的肚子。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。

 

“露伴老师坦率起来还是很好的嘛。”

 

在我终于停下笑声时,他别过脸,“切”了一声。

 

END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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